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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菩薩  

文/駱以軍

      他在玄天宮那裡給十皇爺摃大旗,立功拿花紅了還會想到給她打一條金項鍊。後來日子艱難,那項鍊幾番被押到當鋪裡,幫她度了幾個難關。阿蠻老尋思著有一天該把金鍊退回去,卻又捨不得。

      那天下午,大概也是這麼一種悲情的天色吧。不,很可能是事情太久遠了,記憶哪經得住時光反覆搓洗。在阿蠻的印象中,一切都灰慘慘的;唯有血,紅得不像話。 ──〈野菩薩〉

說實話,我並不算是黎紫書的「理想讀者」。很多年前初讀她的〈州府紀略〉,我便被她那種彷彿從金光燦爛卻又無比淒涼破敗的戲台上移置復建的一座「不知道曾不曾經存在過的小城」。那些人像在那應該是比張愛玲〈桂花蒸 阿小悲秋〉、〈金鎖記〉更古早久遠之前的女人、男人,蹙眉的神情,低聲細語的薄倖,說著那些「輕啟朱唇、眼波流轉」每個輕重分節俱極講究的戲詞。那於我這樣的一個創作者的小說語言因為「事情太久遠了」、「時光反覆搓洗」,變成一整套難以摹仿、拆解揣摩,像John Bath的〈迷失於歡樂屋〉,一個所有人臉、情感、欲望、細愫、街景、市聲、廊檐……全部是像祖師廟藻井、水廊、丹墀前殿、貼金彩繪,那些繁複華麗將一個想像性小宇宙層瓣包裹封印其中的老匠師手指中的靜止世界。你很難找到任何小說外的現在進行式話語去侵入她的小說語言祭起的那個「宛然的時空」,這對我是一整串陌生的系譜,像我年輕時渾身冒汗地抄寫李永平的《吉陵春秋》,或更印象派一些(但你明明知道那之間的物種分類其血源差距如此之大,但失落的環節跳躍太大了):張愛玲、紅樓夢、海上花。那像是一組鳳冠霞帔、環珮啷噹的字,或那整組如今失傳之字如牌陣搓洗時光而讓構圖(或戲台)裡的人栩栩如生活著的故事術。一直到去年讀她長篇新作《告別的年代》,奇怪我對該書雙股螺旋臂結構的「後設」部分,並未真正迷惑,反倒是那久違了的「黎紫書魔術」那個古代造街術,讓我心醉神迷,暈醚不已,那像是另一組摺藏了我們遺失其密碼的,更千姿百態、更光影翻動、更思慕微微的字群,在編織著我們的前輩以其為熟爛而扔棄的傳奇。所以(我初讀時,最初印象的)黎紫書,是並未走過譬如黃錦樹、董啟章,或我、黃國峻、賴香吟……這一輩在二十多歲初習藝時的,小說語言的自我砸碎、自我剝去鱗片、在自我的車間裡拆卸到眼前散置整片零件屍骸卻不知如何組裝成一架新的敘事怪物的亂迷。她似乎跳過了譬如舞鶴〈微細的一線香〉那些壞毀、廢置、無用但神聖的祭祀禮器的,現代性的核心精神黑洞,我記得我最初讀到黎紫書那批小說的心情,非常像某個經歷了二十世紀近代物理學那玄之又玄卻擠在一極微小量子世界,愛因斯坦和波耳那不存在的實驗模型之後,突然發現有人仍照著牛頓三大運動定律建築出一座輝煌之城時,百感交集熱淚漫面:(「世鈞,我們回不去了。」)。一種也不是懊悔的悵惘和虛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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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菩薩

她寫絕了當代的所有短篇小說!
 
繼張愛玲的經典之作《傳奇》後
2011年,終於等到當代華文文學短篇小說集「傳奇」的集大成之作──《野菩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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